在第六届中国盆景展览会上,中国风景园林学会花卉盆景赏石分会向全体盆景界人士提出了“创新、求精、重振中国盆景雄风”的要求。这是中国盆景从恢复、普及阶段走向发展、成熟阶段后的奋斗目标。作为一位盆景工作者,怎样将这个精神具体落实在一件件作品上?具有权威性的国家级展览的评委,用什么样的审美取向去评价盆景作者的作品?我们应该慎重去考虑,必须找准自己的文化归属,在中华民族丰厚的文化沃土上,培育出具有民族特色的作品奉献给世人,否则就会朝着迷失自我的方向滑行。
目前,在盆景界内有一种观点认为:我国的盆景应该从表现形式到树木品种、技艺技法,全面地向日本的盆栽靠拢、看齐。笔者对这一看法不敢苟同。要学习是肯定的,学什么?怎样学?我们不妨从两国的美意识的异同来分析和探究,或许能找出正确的答案来。
由日本人的美意识而产生的日本盆栽
日本是一个温和、湿润的岛国,远古以前日本人民就在那里繁衍生息,外界的干扰很少。日本神话很少有英雄之神。公元8世纪初,日本第一部由皇室编纂的国史《古事记》中记载的太阳女神及其统治下的八百万神都是温和、忠义之神。日本人的性格是在公元6世纪初佛教传入以后,发展变通为:在“禅”的统领下,形成了特有的文化中核。
他们“不重形式重精神、不重人工重自然、不重现实重想象、不重理性重悟性、不重繁杂重简素、不重热烈重闲寂。”①即使在社会制度变更的过程中,也很少有激烈的行动,多数采取和议的形式,极少通过武力、战争来解决。日本的圣德太子于公元604年制订的最早一部成文法《十七条宪法>中,第一条就规定“以和为贵,以不忤为宗”。因而古代日本人的性格一般都是平和的、纤细的。近、现代有一部分日本人提倡崇武,具有扩张倾向,但总体来讲,大多数日本人具有和谐、中庸、简约、淡泊、含蓄、暧昧的特点。
经过多民族的自然混合,现在统称为大和民族。他们以“和”作为美的理想,认为最高意义上的美存在于和谐之中;日本庭园包括皇家庭园的建筑,也是小规模地再现自然,山、水、亭、榭以小巧玲珑见长;日本人以奇数代表吉祥(3、9除外),馈赠亲友的礼品、居室的台阶数都应是单数才认为吉利:主张“无既是有、一既是多”;艺术作品着力表现主观的内在感情,崇尚朦胧的格调;文人画主张“超以象外、得其环中”:对某一事物的评价很少用肯定的语气,一般是用“也许”、“大概”、“可能是”之类的词采表明自己的态度。
日本人将太阳尊为天照大神——太阳女神,其次就是将树视为神树。每年正月里,家家产户装饰门松,在室内摆盆栽树。他们将“五行”的顺序排为:木、火、土、金、水。日本人的名和姓也多用木名,如加藤、木村、柏木森。家徽喜用花卉图案,如:梅、樱、菊、葵。著名的演员、运动员叫“花形俳优”、“花形选手”。日本学者认为:风雅之人,以花鸟为朋,以岩水为友,以雨、月为伴。在一般人的思想观念中,也有“见时无花等同夷狄。思时无月,类于鸟兽”的说法。
在平安前期,日本人十分尊重白色,其次是紫色、绿色。近代,在日本列岛山与水的自然环境的渍染下,演变为尊崇白色和青色,因为青色是大自然的生命之色。日本人规定丧服为黑色,囚衣为红色,黄色是不成熟之色,只有婴儿用黄色的衣物包裹。
在日本人的艺术美的观念中,特别追求一种“物哀”之美。“物哀”是外物引发人的内心感动,产生一种优美、深沉、哀愁的情感体验。对于这个词,我们不能望文生义,把“哀”单纯地理解为悲哀。“物哀”除了悲哀、悲伤、悲惨的解释外,还包括哀怜、同情、感动、壮美的意思。物哀美所感动或反应的对象,不限于自然物,更主要的是人,就算是自然物,也是与人有密切关系的自然物,具有生命意义的自然物。日本著名风景画家东山魁夷说:“虽然在我的风景画中没有出现人物,但是我的画的是作为人类心灵的象征的风景,风景本身就阐明人的心灵。”②由日本女作家紫式部(978--1015)所著的长篇写实体小说《源氏物语>,就是一部表现物哀之情的巨著。
“即使在今天,《源氏物语》仍是日本作家的灵感之源。”③ “物哀”作为日本美意识的先驱,自然地形成“哀”所含的静寂美,成为“空寂”和“闲寂”美的底流。“空寂”的含义是幽玄,孤寂、贫困;“闲寂”的含义是恬静、寂寥、古雅。空寂主要体现在作为生活艺术的茶道上。闲寂主要体现在作为表现艺术的“俳谐”趣味上。
“日本美的世界,是从不追求夸张的。”“以歌舞为例,表现任何悲伤的场面,却没有失声痛哭的做派,而是让观众从沉静中地忍受着悲伤的动作,进一步感受那颗悲伤感的心。”④日本人极喜欢随大势,习惯于限定的框框、格式内求精求细。日本社会中为人的原则,最重要一点就是:千万不要与众不同。
了解了日本人的美意识,就不难理解他们运用佛教中的禅意“无就是有”、“一就是多”、“静就是动”的理念去制作盆栽。在他们看来盆景叫盆栽就够了,叫“景”是多余的。盆栽实物背后的景,有千万种变化,要靠欣赏者去自由地想象。那些四平八稳的“静”的背后,就显示着无穷的动。那枯而不朽的舍利、神枝,就隐喻着生的存在,就是生与死的轮回。
面对一盆美的盆栽,后面的景致在观赏者的想象中,于不同的季节里,仿佛分别有野狐在树下徘徊、有茅蜩(即蝉——引者注)在树上呜叫、有僧侣坐在那里休息、有村庄里的小孩子在那里嬉戏,树的背后甚至有千山万水,但没有必要用具体的山水来表现。早在明治41年(公元1908年),日本盆栽家福来友吉氏在《盒栽就是诗》中说:“眼睛所看到的确实是寸尺的树木,但调理培养得有如数丈的参天古木。
当你在看得出神时,眼前却会出现着深山幽谷,或是大海怒涛,或是悠悠熙春的空潭,或是寂蓼催秋的寒风……等各种各样的风景,虽然身在斗室之中,可是心有仿佛自山水之间逍遥的感受。”⑤可见日本盆栽后面所表达的景象是非常宽泛的、是不确定的。因而导致盆栽的形式也比较单一、简约、较少组合,只是用树种命名,体现一种闲寂与枯淡之美。在日本还流行一种枯山水庭园建筑,就是用白石子做成枯瀑布、枯山水,用白色的细砂耙出纹路来代表起伏的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