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一个永恒的主题。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之题诗作赋,已是汗牛充栋,难以计数。早在战国时候,辞赋家宋玉在《九辩》中就说:“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东汉曹丕有《燕歌行》日:“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南唐李璩有《摊破浣溪纱》日:“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宋代柳永的《l、算子》则说:“江枫渐老,汀蕙半凋,满目败红衰翠。”这些诗词中,给予“秋”的一个重要意象就是枯竭衰败的悲秋含蕴。而欧阳修的《秋声赋》,更将悲秋写到了极致:“噫嘻,悲哉I此秋声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
但是,在更多的诗人笔下,“秋”并不是萧杀凄惨的。如王维的《山居秋暝》,营造了一个别开生面的清腴、雅洁、自由、轻灵的慕秋意境:“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刘禹锡的《秋词》则直抒胸臆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这种一反前人伤秋的情绪,表达出豪迈乐观的气魄和对人生豁达气度,读来让人荡气回肠。而北宋程颢的《秋月》,更让长期生活在空气污染中的今人有一种别样的期盼,盼望何日也能拥有这样的“秋”:“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隔断红尘三十年,白云红叶两悠悠。
古人写秋,红叶被视为重要的题材。翻检中国诗歌史,人们惊奇地发现,包括李白、杜甫、王维、自居易这样的风华绝代的大诗人在内的几乎所有诗人都写过以红叶为题材的咏“秋”的诗。如杜甫有句云:“含风翠壁孤云细,背日丹枫万木凋。”白居易诗云:“寒山十里旦,霜叶一时新。似烧非因火,如花不待春。”其它如杜牧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赵嘏的“马嘶红叶萧萧晚,日照长江滟滟迟。”
宋范成大的:“清溪曲逐枫林转,红叶无风落满船。”金代周昂的:“山林朝市雨茫然,红叶黄花又一川。”……即使到了近代,写红叶者依然不乏其人,如陈毅有诗云:“西山红叶好,霜重色愈浓。”郭沫若有诗云:“红叶经霜久,依然恋故枝。”所以说,红叶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有着独特的情感积淀。
作为艺术,盆景与诗词一样,也绕不过“秋”的题材。早期的作品中,著名的有贺淦荪先生的《秋思》等。而以红叶为题材的着意于“秋”的作品也有不少,著名的如赵庆泉先生的《枫林秀色》、贺淦荪先生的《爱晚图》等。近期看到徐吴先生的以山槭为素材而创作的题名为《天寒红叶稀》(如图)的作品,感到它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以红叶为题材的咏“秋”的盆景佳作,让我油然而叹日:一盆小山槭,秋声赋绝唱。
也许有人会问,《天寒红叶稀》取村平常,甚至冷僻:表现形式普通,司空见惯:造型技法亦无任何独到之处,何以令你发如此感慨?
诚然,从纯技巧的角度去衡量,《天寒红叶稀》确很平常,也很普通。但就在这平常之中却含着不平常,在普通之中蕴着不普通。她不妖,不艳,不媚,不俗,不张扬,不轻佻,高瘦而不失稳重,平淡而不失热烈,矜傲而绝不狂妄,清奇而透出高雅……这是一种极为难能可贵的文化气息。它深深地感动了我。
《天寒红叶稀》的表现形式很常见,双干、直立、高耸,有三个特点:(1)主干自盆面向上直至顶端分枝处,粗细等径,显得高耸、挺拔:(2)主干自盆面向上直至顶端分枝处,其间没有任何出枝,显得清朗、洒脱:(3)主干自盆面向上直至顶端分枝处,其间没有任何s状弧线,给人的总体印象是傲然直立。但是,《天寒红叶稀》传递给人们的美的信息是卓然不群的,主要表现在:(1)主树造型摒弃通常的s形弧线变化,代之以极富力度美的顿挫变化:(2)这种顿挫主要表现在于节的变化即长短和方向,既有力度又有节奏,凸显律动美:(3)这种顿挫的方向和长短的变化是可控的,丝毫不影响树干的“直”的效果:(4)这种顿挫变化的美能让人体悟到中国书法艺术中狼毫在宣纸上运行的轨迹即线条的美~—提、按所带来的丰富的变化0(5)主树和副树的干所体现的线条变化,各有特色而绝不雷同。
通常情况下,人们在处理象《天寒红叶稀》这类树型时,往往会做一根飘枝。但徐吴先生跳出窠臼,剑走偏锋,踏上一条看似平常却极易将自己逼入绝境的路径。概括起来,有两个特点:一是疏枝即所留枝条极少,少到去一枝则使整个作品完全报废的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这种近于极致的“疏”,可以留出非常可观的空间,符合绘画理论中的“留白”。二是控枝即保持枝条的“瘦”,让这“瘦”与树干形成合理的比例:对枝条不盘扎,不定向,任其自由生长以保持枝条的原始的自然状态。做到这两点,必须具备两种能力:(l)谙熟美学理论和胸有成竹的大局观即熟悉素材剪辑与整体审美有机统一的掌控力:(2)锐敏而又巧妙的对边缘学科的融会贯通即美学、文学与科学完美结合的驾驭能力。徐吴做到了。
由于有了“稀”到极致的枝条,为“稀”到极致的红叶提供了必备的条件,也就使《天寒红叶稀》更具韵味。从图中,我们看到,稀疏的红叶,各自拥有自己的能够独立展现自身美的空间,不拥挤,不叠加,不排斥,分散而不孤立,争让却有呼应:照图上的红叶,由于所处空间位置的不同,其所呈现的叶的形态也不同.人们既可以看到红叶正面的整体的美,也可以看到红叶的侧面的局部的美,还可以看到红叶的反面的若隐若现的美,甚至可以看到红叶的叶柄、叶尖、叶缘、叶脉的美。照图上的各种形态的红叶完全可以同画卷上的红叶相媲美。
盆面上的三只红叶,引起了我的格外的注意。这红叶是自然的飘落还是作者拍摄前忘记清理的疏忽抑或是作者有意的置放?我想后者的可能性较大。因为即使是自然的飘落,作者也可以在拍摄前将其清除。那么,作者究竟想通过这三片红叶给欣赏者传递什么信息呢?与还在枝头尚未飘落的红叶相比,盆面上的三只红叶的色彩最重。
它与树干的灰褐色、盆面黄绿相间的青苔,形成鲜明的对比。三只红叶不是颓废地趴或躺在盆面的青苔上的,而是以叶柄、叶尖或叶缘支撑着全身,别样、静静地立在那里i虽然没有了当初潇洒枝头时的英姿,但它依然在努力保持它那完美的身形,丝毫不给异类留下失落甚至死亡的印象。三片红叶,让我们听到了秋风飒飒,听到了秋风中飘落的红叶与盆面撞击的声音……这是秋的声音,是秋的生命的呐喊。
红叶,无疑是《天寒红叶稀》的魂灵。但《天寒红叶稀》不是单一的红艳燃烧的辉煌,还有尚未染尽的更加丰富的色彩如浅绿、浅黄。红叶,只是它沉淀一生的沧桑。
《天寒红叶稀》,句出中国盆景始祖、“诗佛”王维的名作《山中》:“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这是写秋山的诗句。清水白石,苍山红叶,色彩鲜明和谐,景物错落有致,极富画意。徐吴先生对中国古典诗词的熟悉、掌握和对古典诗词的理解、应用,都是恰到好处的,让人肃然钦佩。以《天寒红叶稀》作为这盆山槭盆景的题名,对升华作品的品位、境界,对开掘作品的文化内涵等,都是无可挑剔的。
红叶是秋天羞红的笑脸;红叶是秋天激情的浪漫。《天寒红叶稀》是对秋的礼赞。
赏读《天寒红叶稀》,让我从心底里更加喜欢秋天。我喜欢秋的清朗与空灵,我喜欢秋的沉稳与厚重,我喜欢秋的成熟与华硕,我喜欢秋的殷实与淡定,我喜欢秋的谦卑与高贵,我喜欢秋的奔放与激情……
天寒红叶稀,秋声赋绝唱!
(编辑/陈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