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线并行、三环往复”:设计过程主导下的风景园林设计研究体系建构
摘要:
【目的】针对风景园林学科回归实践本质的重要性、消解学术研究与设计实践隔阂的严峻性,风景园林学界需积极确立学术独立自主性,合力厚植符合自身认知特点且逻辑自适的设计研究核心方法论。
【方法/过程】通过文献综述、概念分析和理论构建,提出设计研究中为了设计之研究(Rf D)、通过设计之研究(Rt D)和关于设计之研究(Ra D)3 种主要类型与设计实践活动前期、中期、后期的对应关系,并建构以设计过程为主导的“双线并行、三环往复”风景园林设计研究体系。
【结果/结论】“双线并行”为同体孪生的设计型研究和研究型设计,设计型研究包括 Rf D、Rt D、Ra D3 种研究类型,研究型设计包括前馈设计、过程迭代设计和反馈设计 3 种设计类型。此 6 种类型分别落位于设计前、中、后 3 个环节,设计过程和研究活动相辅相成、循环往复,有利于共同孵化设计成果和研究成果,弥补设计与研究分置的问题。
随着设计实践领域不断扩张,边界日渐模糊,设计师面临的设计问题愈发复杂,需要运用更加综合、交叉的方法来探求新知、迭代方案。但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往往不得不被动适应其他学科的内容和方法,产生的研究成果难以直接指导设计实践,从而导致设计与研究、知识与实践的分置。因此,迫在眉睫的任务是构建联络设计与研究的核心方法论,即寻找符合设计认知特点且逻辑自适的设计研究范式,在转化出学界共享的通用知识的同时,亦输出相应的设计成果,从而确立风景园林学科的自主性,明确风景园林设计领域未来的成长路径。
1 设计研究的分类
1.1 传统设计研究的3 种类型
从 20 世纪 60 年代产生的第一代设计方法论[1] 起,设计研究领域已经过 60 多年的发展,设计研究的概念经过 Frayling[2]、Findeli[3]、Jonas[4] 等多位学者发展后,达成了 3 个基本分类的共识。综合众多学者的观点后,笔者将设计研究总结为关于设计之研究(research aboutdesign, Ra D)、为了设计之研究(research fordesign, Rf D) 和 通 过 设 计 之 研 究 ( researchthrough design, Rt D)3 种类型(表 1)[2, 5-12],适用于广泛的设计领域,包括但不限于风景园林、建筑学、城乡规划学、城市设计等学科。 1.2 Ra D、Rt D、Rf D 中设计与研究的位置关系
1.2 Ra D、Rt D、Rf D 中设计与研究的位置关系
设计研究可分为设计和研究 2 个部分,设计为由创造性活动产生的设计产物或设计过程,研究为在明确目标方法下产生的理论或系统化过程。结合 Ra D、Rf D、Rt D 的定义,可进一步识别出设计和研究在三者中的位置关系(图 1)。
Ra D 是先有设计产物或过程,后进行研究,即为解析设计的研究,将设计视为客体而展开外部研究[3],设计实践本身和成果不受研究方法和过程的影响;Rf D 是先有研究,后产生设计产物或过程,可理解为服务于设计的研究,发生在实际设计过程之前,以预研究进行设计辅助。所以无论是 Ra D 还是Rf D,其设计与研究都是相互分离的[6],属于设计外部研究;而 Rt D 则是设计与研究过程并行,是贯穿设计过程的研究,一方面设计可主动引导研究,另一方面设计又可被研究逻辑驱动[13],最终产生脱离特定对象的、能够在学界共享的通用知识(这类知识一般为工具型理论[14-15])。以上三者在研究意图、对象和过程上有所重叠,它们之间又是相对的、可以相互转换的[16-17]。
1.3 设计过程与Rf D、Rt D、Ra D 的耦合关系
作为设计的基本流程,设计过程被国内外学界广泛探讨(图 2)。承办 STEAM 教育活动的美国机构“引路”(Project Lead theWay, PLTW)为美国 50 个州的 40 多万名中学生提供了 12 步设计过程图解[18](图 2-1);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提出了 8 个步骤的设计过程图解[19](图 2-2)。两者相似之处在于起点同是定义并研究问题,到中期是头脑风暴和分析评估方案,最后进行原型测试和再设计。国内学者郑晓笛等[20] 将风景园林实践分为场地认知、规划设计、实施建造和绩效评估 4 个环节;袁旸洋[21] 将风景园林设计过程分为场所认知、方案生成和方案优选 3 个部分。
综上,本研究根据设计模型的孵化程度将风景园林设计过程提取为设计前、中、后3 个阶段(图 3),设计前期以信息收集、问题分析为主,重在认知场地,进行概念和模型的雏形孵化;设计中期以设计推进、方案评估为主,重在优化设计原型,进行方案迭代和比选;设计后期以设计省思、建成评价为主,重在根据设计原型落地建造后的反馈效果进行实践反思和再设计优化。设计活动与研究活动相互交织,贯穿于 3 个阶段。
根据 Ra D、Rf D、Rt D 三者中设计和研究的位置关系,本研究发现这三者与设计前、中、后阶段存在耦合关系(图 4):Rf D 提供设计背景、市场调研等有助于建构设计过程的知识研究[5],能够整合前期信息,为后续设计做支持和铺垫,因此位于设计前阶段;Rt D或将设计过程作为测试研究假设(解决方案)的工具,或将设计过程作为定义研究问题、修正设计方案的工具,其研究活动和设计过程的关系如同莫比乌斯环[3],无法区分先后和内外,因此位于设计中阶段;Ra D 多从历史、技术、美学等视角对设计产物进行解读[2, 9],是对已落地的产物的外部研究,因此存在于设计后阶段,如绩效评估、使用后评价等,由此实现设计优化(表 1)。
2 风景园林设计研究体系构建
2.1 设计过程的3 个阶段
2.1.1 设计前——信息收集与问题分析
设计前阶段的主要目标是对设计场地进行结构化认知。相较于建筑学、工业设计和产品设计这些具有更加明确边界和对象的设计学科,风景园林的设计对象具有更加多元的尺度、更加模糊的边界。并且随着从增量扩张到存量更新的城市化进程转变,风景园林设计师面对的场地大都经历了前一轮建设,所涉及的信息和系统更加复杂,设计师很难单纯只依赖实践经验进行改造。于是设计师-研究者向外借用实证研究的“工具理性” (instrumental reason),通过严谨理性的科学方法与技术对场地预先进行数据采集和分析,比如以遥感影像提取绿地信息、采用机器学习语义分割的方法分析城市街景、基于大数据评估人群活力等,从而尽可能详尽地描述场地,再结合设计师的先验知识,提高场地认知的客观性和传达信息的说服力。
近年来,还出现了提高场地采集效率和准确度的无人机扫描技术、体现时空异质性的手机信令等大数据、量化空间体验和情感偏好的可穿戴传感器等技术手段[20],成为设计师从多元尺度研判场地问题的有力的辅助工具。
2.1.2 设计中——设计推进与方案评估
风景园林学科在有计划地建设城市自然环境以及解决人们在人居环境中对物质和精神方面的需求时,需跨学科整合环境、社会和经济等系统,其底层运作的设计过程为多目标驱动的复合实践。由于设计问题的本质是抗解问题①,这种复合设计实践的起点并不清晰,这个阶段的主要目标是将抽象问题与具体方案进行协同进化、循环迭代[22](图 5),即界定设计问题的过程就是解决设计问题的过程[23]。一方面,当设计师一开始无法建立完整而正确的框架时,会不断地共同构建对问题和可能解决方案的理解[24];另一方面,设计在进行一系列迭代循环时,有时候会产生 “创造性飞跃”(creative leap)[24-25],这种迸发灵感的飞跃思维,同样也依赖“定义抽象问题”与“解决具体方案”之间协同进化的迭代过程[12]。
在不断深入且漫长的设计过程中,为确保设计师-研究者的每一次尝试都具有积极高效的推进意义,就需要研究活动的驱动,因此对设计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1)在每次设计迭代中,持续发散性地吸纳、扩充和收集新知识和技术方法,创造性地提出假设和实验;2)将设计问题的部分归结为科学问题,借助理性工具和科学思维,采用数据或理论构建相关模型,对多种解决方案进行模拟和评估,从而为开展研究活动提供机会。
2.1.3 设计后——设计省思与建成评价
美国设计思维史家 Margolin 倡导的“批判性理解”(critical understanding)和“设计省思”(design reflection)对设计实践具有重要意义,并且将历史、理论和批评作为设计教育课程的核心[26-27]。风景园林设计后活动的认知历经了从具体到普遍、从具象到抽象、从主观定性描述到客观定量评估的特征转变。设计之初,设计师从色彩、材质、尺寸、比例以及空间关系等可视角度进行评估;而后对更高维度的如适宜性、满意度、舒适度等抽象性状进行研究;随着时间的推进,逐渐转向对空间形态、环境效益和景观效益等展开更为精细的实测工作,如采用空间句法、机器学习、自然语言处理等方法进行量化评估,或者利用景观绩效计算器[20] 进行树木效益、雨洪收集、能源管理等方面的量化测度等,通过对设计产物做出可解释性和验证性的评价,辅助建成项目的设计后评估。对建设成果的持续省思与评估保证了设计、建造和管理的良性循环。
2.2 设计过程主导下“双线并行、三环往复”的风景园林设计研究体系
综合以上 3 个阶段的设计过程,笔者认为:风景园林设计是在复杂环境条件下发现并解决问题的行为。在设计问题日渐复合的当代,风景园林学科更应谋求设计思维与科学思维相结合的求知方式。只有这样,设计师-研究者才能重新审视设计,思考设计与科学、技术、社会、文化、经济和自然等的关系,淬炼出有利于风景园林专业和行业实现长足发展的实践与研究成果。
由此,笔者构建了以设计过程为主导的 “双线并行、三环往复”风景园林设计研究体系(图 6),通过建立设计行为与研究活动之间双生互补的关系,消弭当前设计与研究分置的困境。
风景园林设计研究体系以设计过程作为统一路径,设计与研究活动在该路径中同体孪生,并根据聚焦方式的不同,分化出两种设计研究主体类型:一是聚焦方案输出设计成果的研究型设计(rasearch-based design),二是聚焦问题输出研究成果的设计型研究 (design-based rasearch)。两者的本质区别在于:研究型设计需要具有明确的设计对象,以设计问题的求解为导向,采用一定的研究方法/理论工具推进和辅助设计活动,从而综合性地展开形象的设计活动,最终产生设计思维主导下的设计成果,并可能生成非体系化的理论认知;设计型研究需要具有明确的科学问题,以设计产物或设计过程作为研究对象,系统性地展开抽象的研究活动,最终产生在科学思维主导下、适用于设计活动的、可推广的理论知识/理论体系/方法等。
研究型设计即基于研究的设计,导向的是设计研究的实践应用。此类型以解决设计问题,产生设计方案为目标,包含前馈设计、过程迭代设计和反馈设计 3 种类型,目标是得到“满意解”或“满意解集”,产生有望于发展新知识的优秀设计成果。研究型设计提供了科学研究与设计实践交汇的契机,鼓励风景园林从业者在设计实践过程中,能主动采取科学化的研究方法解决日益复杂、仅靠个人经验难以解决的设计问题,将有迹可循的研究成果作为有力的沟通工具来推进设计项目的落成;也鼓励从业者将实践经验和感悟凝聚成普适性理论,和学界协同贡献研究型设计的内涵。
设计型研究即基于设计的研究,导向的是设计研究的方法论。此类型研究对象为设计产物、设计师或设计过程,通过从设计问题中凝练科学问题,逐步聚焦解决问题而产生“最优解”,包含 Rf D、Rt D 和 Ra D 类型,作为牵引设计过程的齿轮推动定性、定量研究,研究成果有潜力成为指导设计过程的方法体系理论,有助于培养风景园林学者以学术研究回馈设计实践的意识,尽量避免研究脱离实践轨道、纸上谈兵,产生方法严格而结论简单、于实践无益的学术成果。
研究型设计与设计型研究的 2 类活动路径双线并行,历经设计前、中、后 3 个阶段的各自循环,帮助位于不同阶段的设计师-研究者以新视角看待设计研究,认识设计(前馈、过程迭代、反馈设计)与研究(Rf D、Rt D 和 Ra D)的 3 种相互转化关系,形成“三环往复”的状态,分化出相应的研究和设计成果:设计前阶段的成果由 Rf D 和前馈设计类型输出,设计中阶段由 Rt D 和过程迭代设计类型输出,设计后阶段由 Ra D 和反馈设计类型输出。
3 设计前阶段的设计型研究(Rf D)与研究型设计(前馈设计)
3.1 设计型研究——Rf D
Rf D 是以设计为目的,为支持并推进设计过程或设计产物而展开的研究[8, 11, 16]。Rf D以实证研究方法,运用客观可靠、有说服力的科学逻辑来推进设计前阶段。实证研究主要包含两类:1)对物理环境的实证评价研究[16],如采用 SWMM(Storm Water ManagementModel)、CFD(Computational Fluid Dynamics)、MIKE( Model Interface for Kinetic andEquilibrium)、ENVI-met 等模拟软件对场地风、热、水的模拟评价,对街道环境品质的评价,对现状植物资源等进行的实地调查等;2)对场地使用者行为的评价研究[16],如景观感知、偏好与评价、游憩行为等。
由此可见,Rf D 需要融合其他学科的知识基础[6],其研究结构性强,主要以定量的演绎逻辑为主。首先,研究通常从某种与设计相关的前提或假设出发(譬如客观物理世界或人类主观感受),清晰预设科学问题;其次,通过实验观测,在搜集和分析数据阶段遵循线性聚焦的思维方式,通过数据分析的广度、信度和效度,得到准确和稳定的结论,以验证或反驳初步假设[28];最终,通过证实或证伪得到有助于评估、更新设计过程的新知识。
然而在现有研究中,大量 Rf D 过于聚焦实证科学范式,存在着与设计实践脱离的风险[16],即将重点偏离至其他学科的数学模型、工具方法的使用上,强调数据的信度验证和方法的线性逻辑,而未能将研究结果有效地转译为设计可用的结论。为了让研究能够与设计紧密结合,Rf D 应当从设计问题出发,从设计问题中凝练科学问题并展开预研究,辅助设计寻找场地问题、诊断场地症结、识别场地特征,弥补 Rf D 本体较难直接转化成设计成果的问题。
3.2 研究型设计——前馈设计
“前馈”一词更多出现于交互设计、自动化技术和计算机等学科,是将经验整合至下一步,提前预判即将发生的事件。将前馈设计置于风景园林学术研究的语境下,可理解为有助于推动设计师执行下一步工作的前序活动,包括对各场地的信息抓取、分析研判、设计策划和设计概念雏形生成等。这是由于设计师过往经验知识的积淀速度难以跟上设计问题日益复杂的程度,因此有必要提出研究型前馈设计,以缓解实践与知识之间越发严重的分置问题。
前馈设计通过前序研究谋取的实证知识能帮助设计师在以“所见随感”寻找场地问题的路径之外,增加一条基于实证分析获取场地问题的新路径,使得对场地的研判更加精准和有说服力。如此一来,设计学科的知识不再是随机的、灵光一闪的积累过程,而是能针对特定问题的探寻过程[28],即便是初出茅庐、没有太多经验的设计师,也能遵循特定的流程,以有章可循的方式展开循证设计,通过精确调研、诊断症结,更高效地开展设计工作。
3.3 Rf D 与前馈设计的实例分析
1)笔者研究团队以“上海市黄浦区瑞金二路街道规划设计”作为 Rf D 实例进行分析[29]。设计前首先需要对街道状况进行评价,从设计问题中凝练出“街道品质与人群活力的相关性研判”作为科学问题,分别从街道本体与使用者客体的角度,反映街道的预期吸引力与实际吸引力;相关性分析可帮助识别街道的问题与潜力,进而指导街道公共空间更新设计。该研究以上海市瑞金二路街道为对象,通过实地调研、街景数据、兴趣点数据(point of interest, POI)、位置服务数据 (location based service, LBS)等涵盖品质、活力两方面的 18 项因子进行测度,然后依据品质-活力评价矩阵的评分,将街道划分为“高品质高活力”“高品质低活力”“低品质高活力”和“低品质低活力”4 类画像(图 7),通过每类典型街道的个案分析,以雷达图进行可视化街道综合评价(图 8),为下一步规划设计提供依据。
2)基于前序 Rf D 研究成果,对前馈设计进行实例分析。瑞金二路区域内的街道被划分为 4 种类型,设计师以此为前馈信息,提出相对应的“细部优化”“激活潜力”“品质提升”和“整体改造”4 条规划设计路径。以同为“高品质低活力”街道的雁荡路和思南路为例,均以“激活潜力”为基本设计路径,后根据街道特质再做进一步研判。对于思南路历史街道,低活力反而起到了保护与延续深厚底蕴的作用,因此后续设计采用开放围墙、梳理慢行、增加休憩节点等相对温和的方式;而对于雁荡路,基于历史基底好、交通分流弱、绿化水平差的特点,将其改造为林荫步行街,并更新两侧建筑内部商业业态,以吸引游客、增加场地活力(图 9)。
4 设计中阶段的设计型研究(Rt D)与研究型设计(过程迭代设计)
4.1 设计型研究——Rt D
Rt D 中的“设计”既可作为名词也可作为动词,设计过程作为研究的媒介和工具,与研究过程交织进行。Rt D 不仅回应具体的设计需求,更旨在创造脱离具体设计过程且具有普适性意义的知识[5-6],以综合性思维面对复杂设计问题,在设计内部以“还原主义” (Reductionism)的价值导向展开研究:1)在设计过程中积极采集由事实、数据、信息、经验、直觉和猜想等组成的集合,如观测场地水文条件、收集地形地貌信息数据、调查人群的行为和感知、基于先验知识预测场地;2)根据动态更新的信息集合、给定的设计要素和假设理论(如模型演算的公式、共建的组织管理机制等),尝试聚焦设计思路,对设计方案进行动态模拟、验证、比选和推演。
以上需要历经多轮理性与感性交织的设计迭代来寻求解释和答案。当前的 Rt D 最常见的典型范式有 2 类:一类是在实证导向下的场地关联特征或机制研究,如将场地的特征要素转译为计算机软件的参数,通过调参、迭代、耦合性检验等方法展开方案可行性研究;另一类则是对不可定量的复杂关系进行反复理解、解释与再构建,常见于围绕复杂社会关系展开公众参与研究,考虑设计如何在社会中运转和发挥作用。
由此可见,Rt D 的内在逻辑为溯因推理②,能引导生成解释性最佳的理论或思想,将一个粗略的设计问题最终精雕细琢成具有逻辑链条且细节丰富的解释性结论,帮助设计师-研究者充分凝视和考察设计过程本身,积极验证设计假设理论,有效积累新认知。但当前关于 Rt D 的研究不仅门可罗雀,而且内容晦涩难懂。学术界中的相关文献数量有限,无法达到科学计量对样本数量的要求[16]。既有研究[6, 23] 也大多停留在理论基础构建阶段。
4.2 研究型设计——过程迭代设计
Zeisel[30] 在《研究与设计:环境行为研究的工具》一书中描述道:“设计过程就像‘设计螺旋’,是一串循环反复向上的活动,设计者每次的循环是为了解决过程中产生的一些新设计问题,通过对问题解决的迭代能逐渐指向最终的同一个目标。”设计师以设计过程作为考察的框架,在亲历设计活动时有意识地近距离观察、整合、归纳和更新设计要点,在历经多次迭代后生成最佳解释[31-32]③设计,既能解决设计需求,产出精细可靠的设计方案,还有可能获得可复制的新设计方法,即过程迭代设计。过程迭代设计的提出导向实践活动本身,通过从过程迭代设计到Rt D 的往复循环,有望实现设计与研究互为表里的探究机制,使设计研究返璞归真,实现其真正意义。
因此,与 Rt D 相对应,过程迭代设计的典型方式包括 TOTE(test-operate-test-exit)模型模拟设计与多主体化的公众参与式设计两类。 TOTE 模 型 模 拟 设 计 以 “ 实 证 主 义 ” (Positivism)为主导,设计者将特定的研究问题嵌入某个设计项目中,通过搭建可被测度的模型,选择适宜合理的算法,输入与设计因素相关的参数,根据对数值的多次模拟、调控和评估来观察模型的变化,迭代更新形成最优方案。多主体化的公众参与式设计则以“变革主义”(Transformative)实现社会价值为导向,充分发挥公众的主体权,借助公众视角发现设计之于社会、空间及美学的意义。设计的关键在于通过策划多线并行的社会活动,平衡多元的利益相关方,发挥设计在社会中的触媒效应。这一过程需要多次组织深入探索的行动,对公众感知、需求和愿景进行记录与跟进,如以持续更新的公共空间为实体研究对象,以共建组织管理模式来构建过程性经验,旨在探究公众参与式社区改造的政策制度和平台构建方式对设计方案的影响。
4.3 Rt D 与过程迭代设计的实例分析
1)本研究以刘悦来等[33] 的多主体公众参与式设计研究作为 Rt D 实例进行分析。该研究以创智农园社区的多元主体为研究对象,通过多轮迭代,逐渐形成了以非营利的社会组织为运维主体,以学校、企业、政府、社团 等 为 多 元 主 体 的 相 互 支 持 的 有 机 系 统 (图 10)。
在设计过程中,社区公共空间联合设计历经多方供需关系平衡和设计决策,每一轮的方案设计都涌现出新的研究问题:如何提升空间品质以调动居民参与设计、如何营造社会关系以实现在地空间的自我更新等。该研究将各方参与者的设计产物和过程作为证据,将不同技术或经验知识的参与者的建议以工作坊、研讨会等形式作为验证,将专家的评审意见进一步作为外部验证[6-7]。经过多方参与式对谈以及对建成结果的反思回溯,最终凝练成在公众参与式社区花园营造更新过程中由政策制度、平台构建方式、渐进组织模式和实践经验等组成的有机系统,为高密度城市空间更新与社会治理有机结合提供一种工作模式参考。随着 Rt D 迭代机制的延续,多元参与者们能自主持续探索、激发产生连锁效应和研究成果,譬如多个花园成组团设计培训与营建演练、理论与实践工具包和出版社的开源共享[33] 等,协同推动社区公共性和个人创造能动性的共生发展。
2)依托 Rt D 研究所得的各项成果,对过程迭代设计进行实例分析。刘悦来团队在2016 年创智农园的社区花园营造(图 11)中,完成了从社区企业设计师创作的墙面涂鸦,到复旦大学和同济大学学生以及周边居民参与建造,再到为社区服务类单位打造的特色迷你花园等过程迭代设计,体现了多方、多维度的参与[34]。在该参与式设计过程中,产生了自下(社区居民)而上(设计师、政府职能部门等)和自上而下的过程相互迭代[6]。设计师、政府等职能部门通过提出问题、提供技术支持和辅助公众设计等形式促进公众参与,公众就设计进行讨论,设计师再对公众参与的结果进行分析、优化设计,再进入下一轮的公众参与。
在上述的每轮参与式设计过程中,一部分设计知识是由分析设计产物得出的设计建议,另一部分是由分析设计过程所得出的设计经验、设计方法、行动计划等[6-7],设计过程以直接的方式(如研讨会、沙龙等)被观察和记录,使迭代设计在参与式设计过程中被逐渐外显化和优化。创智农园的公众参与式设计营造召集多方力量、链接多方资源,从设计、施工到养护,使社区花园的共治景观产生了由模糊到精确的协同进化,得出了面向公众、可推广的普惠型社区花园规划设计方案。
5 设计后阶段的设计型研究(Ra D)与研究型设计(反馈设计)
5.1 设计型研究——Ra D
Ra D 是以“设计”为对象的研究,其中设计作为名词,包括设计产物、设计师或设计过程,研究目的在于揭示设计本体的特点和规律[5-8]。Ra D 的典型研究模式包括现象学研究、认识论研究和行为学研究等[2, 9, 35]。Ra D 从现象、行为和信息的不断观测和积累中,自下而上地凝练为可能成立的概括性结论,因此隐含的主流知识观是“建构主义” (Constructivism),即从未明的、混乱的、未定义的现象中寻找共性和结构化,旨在揭示和明晰设计产物或设计过程的概念特征、逻辑关系、价值和类型等[28],Ra D 的结果即 “结构”本身,“结构化”过程是从模糊性的研究对象出发,随着不断深入的论据搜集,从而进行稳健的建构,有益于深化风景园林设计研究体系的认识论。但 Ra D 产生的设计方法论研究易陷于研究者自身视角与知识背景,在其他缺乏相关知识背景的实践者处难以推广[16],因此 Ra D 对于设计本体的相关研究理论与景观设计批评等领域的发展相对滞缓
5.2 研究型设计——反馈设计
位于设计后阶段的反馈设计可分成两种类型:一种是基于 Ra D 的认识论、方法论及现象学相关理论研究指导的设计,其中 Ra D的理论来自设计师-研究者回溯多次设计实践后对设计本体的高度总结,比如设计介质论[36]、设计的新思维范式[37]、景观设计原型方法[38]等;另一种则是对既有建成环境进行反馈信息收集 与 分 析, 如 使 用 后 评 估 ( post occupancyevaluation, POE)、景观绩效评价(landscapeperformance assessment, LPA)以及人机交互 (human-computer interaction, HCI)等,以获取对建成环境的客观效益评估和主观使用评估结果,并以此为基础支撑和指导后续设计活动。总之,反馈设计是对反馈信息的归纳应用或收集分析过程,有助于实现设计理论或设计实践的闭环。反馈设计提供了从 Ra D延展设计的契机,可以将 Ra D 包含的现象学、认识论和设计批评等作为设计的理论工具,或者将后评估研究提供的反馈信息作为线索指南,开展建成环境的再设计与再优化。
当前风景园林设计将后评估反馈信息运用于再设计的实践案例较少,而人机交互作为反馈设计的起源,逐渐进入风景园林研究者的视野,基于人机交互技术的各种智能机器正成为不同尺度景观的参与者,并使景观变成一种反馈环境,同时也在改变人们的景观感知,使人机交互反馈技术更趋于个性化和人性化[39]。
5.3 Ra D 与反馈设计的实例分析
针对中国现行海绵城市建设评估标准偏重城市尺度、强调环境效益等现象,笔者研究团队建立了具有普适性的“多元价值视角下海绵城市建设项目绩效评价体系”,确立了在环境、社会、经济与美学绩效 4 个维度下的 11 个准则层,共计 20 项评价指标及其评价方法、评分标准,并通过 LPA 模型进行结果可视化分析。基于上述研究成果,对南京汤山矿坑公园和长沙“山水间”公园展开设计后绩效评价(图 12)[40],结果显示:二者在环境、社会和美学绩效维度上有诸多考量,但指标显示在缓解热岛效应和雨水资源化利用方面有欠缺,同时有待制定可持续的场地维护计划,以解决长期运营和成本维护等问题。根据此 Ra D 结论,可对后续的反馈设计提供建议:推广绿色屋顶、雨水资源化利用的相关技术;注重雨水景观自然教育及安全性设计;制定场地维护计划以控制项目的运营和管理等。
但由于绩效研究团队与项目设计团队分离,本次绩效评价结果很难反馈并指导后续的设计更新,这也是当前该类研究和设计普遍存在的问题。随着城市由增量扩张进入存量更新阶段,国家政策不断引导和规范建筑类市场的设计管理工作,倡导“前策划后评估”的完整架构[41],反馈设计的提出正符合现代城市发展的需要。整个闭环流程的目标是通过不断反馈和改进,实现设计发展的良性循环。因此,笔者呼吁风景园林设计领域应重视“前策划后评估”的全流程,通过反馈实现设计的再优化。
6 总结与展望
当前,国内外普遍认可的 3 种设计研究类型并不足以触发和引导设计活动:Rt D 作为最有潜力与设计结合的研究范式,现有研究数量偏少且有待发展;Ra D 常置身于设计语境之外独立展开研究,其方法论容易陷入研究者自身视角而难以推广;Rf D 过于强调科学范式且仅作为设计前预研究的一部分,容易被动选择和适应其他学科的内容与方法,常常仅涉及设计学科的边缘领域[42],很难指引生成设计成果。
本研究强调了风景园林的设计研究应当 “立足实践、回归设计、促进应用”,通过探索科学研究与设计实践紧密结合的新路径,扩展了传统设计研究类型的范畴:将 Rf D、Rt D、Ra D 与设计过程的前、中、后 3 个阶段进行耦合,识别了设计实践与科学研究间存在的潜在关系,构建了以设计过程为主导的 “双线并行、三环往复”的风景园林设计研究体系,提出了设计型研究和研究型设计 2 条并行路径。并借由设计思维和科学思维的差异,通过在设计过程的“三环”中选择不同的聚焦方式,分别发展出相应的设计和研究成果,能够对当下风景园林领域中设计与研究分置的问题进行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