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泉亭与张氏之山
《怡园图诗》第十首《响泉亭》:“引来泉脉地中鸣,沸涌亭心作雨声。溜壑穿崖千尺雪,又疑趵突一渠清。”此亭有一旁证,雍正时章楹(字柱天,浙江新城人,雍正十一年进士)进京备考曾造访怡园,见过这个亭子。《谔崖脞说》卷二:“余于雍正三年(1725年)四月入都,五年三月南旋,留滞两载。日从马首望西山晴翠,竟未获一至。稍暇步屧寻幽,惟王少傅崇简(按:此误,少傅为王熙)怡园一再过。廊轩窈窕,堂室宏深,不必有殊绝之赏。佳处在西南隅一亭,亭跨石泉之上,错落置十许矶,泉回环漱其根,引以为流觞曲水。亭外土坡迤逦,老树苍藤,有岩壑自然之趣。每静对,移日不能去。”
根据这段描写,此亭很像圆明园“坐石临流”和避暑山庄“曲水荷香”,是架设在自然溪流上的流杯亭,与黄元治诗中的“引来泉脉地中鸣,沸涌亭心作雨声”互为印证。怡园确有流觞曲水,康熙二十年(1681年)汪懋麟四首其三:“莫辞藜藿意,石上有流杯。”
检看《怡园图》,“碧璜沼”南岸布列3座山峰(图6),与康熙十七年(1678年)李良年《大司马王公招饮怡园同陆翼王、毛大可、邓孝威、陈其年、田髴渊、朱锡鬯、周起辛(莘)分赋》描述相合:“坡陀有脚山有嵎,三峰娟妙如名姝。玉环飞燕匀丰癯,又如好手作画图。米颠黄痴杂倪迂,理绝粉本谁瑕瑜。”[36]靠东是一高大土山,苔点矾头,山路纡登,乃以北苑、大痴画法为之者。靠西为两山夹一壑,西山土中戴石,浑圆稳重,东为全石假山,怪石嶙峋。两山之间是一条沟壑,沟口架石板桥,桥头一座重檐歇山轩榭,疑即“听涛轩”。
此轩在图中最靠前,距二门又最近,因此成为二十六景中的第一景。轩后山谷石缝中有苍松一本,应即第二景“翠虬坞”。石山东麓蹬道盘纡,半山一亭即前文提到的“仰亭”。石假山与东侧土山之间相距较远,沿途正如章楹所言:“土坡迤逦,老树苍藤,有岩壑自然之趣。”低洼处一亭应该就是“响泉亭”了。此亭虽未被画成“跨石泉之上”的形象,但考虑到焦秉贞作画屋宇尚未摆脱程式化窠臼,如图中三亭形象雷同,如出一辙,则此一拙笔实不足为怪。何况黄诗与焦图并为内证,若未能尽合,问题多半出在焦图尚未做到完全写实。
此轩在图中最靠前,距二门又最近,因此成为二十六景中的第一景。轩后山谷石缝中有苍松一本,应即第二景“翠虬坞”。石山东麓蹬道盘纡,半山一亭即前文提到的“仰亭”。石假山与东侧土山之间相距较远,沿途正如章楹所言:“土坡迤逦,老树苍藤,有岩壑自然之趣。”低洼处一亭应该就是“响泉亭”了。此亭虽未被画成“跨石泉之上”的形象,但考虑到焦秉贞作画屋宇尚未摆脱程式化窠臼,如图中三亭形象雷同,如出一辙,则此一拙笔实不足为怪。何况黄诗与焦图并为内证,若未能尽合,问题多半出在焦图尚未做到完全写实。
亭前陵阜陂陁,土中错以石脉,旁接矮屋短垣,翳以老树苍藤,是典型的南垣风格。吴伟业《张南垣传》:“惟夫平冈小坂,陵阜陂陁,版筑之功可计日以就。然后错之以石,碁置其间,缭以短垣,翳以密筱,若似乎奇峰绝嶂,累累乎墙外,而人或见之也。”[37]张然年轻时随父为人叠山,尽得乃父真传。陆燕喆《张陶庵传》:“往年南垣先生偕陶庵为山于席氏之东园。南垣治其高而大者,陶庵治其卑而小者。其高而大者,若公孙大娘之舞剑也,若老杜之诗,磅礴浏漓而拔起千寻也。其卑而小者,若王摩诘之辋川,若裴晋公之午桥庄,若韩平原之竹篱茅舍也。……居无何,南垣先生没,陶庵以其术独鸣于东山。”[38]
怡园池南三山皆“高而大者”,磅礴浏漓,拔起千寻。三山之间,西为绝涧幽壑,窅然深境,东为陵阜陂陁,有若天然。陆燕喆说南垣叠山“人见之,不问而知张氏之山”。仅怡园池南这一处,“张氏之山”可谓备矣。王崇简康熙十七年(1678年)作《酬张陶庵筑园》称赞张然:“平野成岩壑,如君真化工。幽泉方绕谷,奇岫忽当空。掩映人难测,迂回径始通。高深随境变,登顿莫能穷。”[39]《怡园图》为后人留下这件张然作品的写真形象,可说是弥足珍贵。
8结语
考证园史,诗文固然重要,而还原园貌,却非有图像不可。梁思成《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绪言”开篇写道:“艺术之鉴赏,就造形美术言,尤须重‘见’。读跋千篇,不如得原画一瞥,义固至显。秉斯旨以研究建筑,始庶几得其门径。”[40]园林和建筑一样属于“造形美术”,且形式愈发灵活多变,难以名状。若无图像证据,仅凭文字记载更不足以还原其本来面貌。王熙怡园“诸名家诗几充栋”,文采风流自不待言,却无法助人准确还原园林实境。中国历史上名园不知凡几,以实物留存者百不及一,存诸文献者虽多,十之八九也仅有文本而无图像,像《怡园图》这样以界画形式据实表现的古代园图更是屈指可数,殊可珍视。
以今日图学水平衡量,《怡园图》中可以挑出不少毛病,但其提供的景物信息仍胜过千言万语,举凡要素、位置、尺度、样式均历历在目,读图体验近乎身临其境。宋郑樵借河图洛书谈到“图”(图谱)与“书”(文本)的不可偏废:“见书不见图,闻其声不见其形;见图不见书,见其人不闻其语。图,至约也;书,至博也。
即图而求易,即书而求难。古之学者为学,有要置图于左,置书于右,索象于图,索理于书,故人亦易为学,学亦易为功,举而措之,如执左契。”[41]相对于同样出自张然之手的冯溥万柳堂来说,王熙怡园是幸运的,因其图文并存至今。我们更是幸运的,在怡园实体烟消云散的三百年后,还可以“左图右书”,领略其绝代风流。
即图而求易,即书而求难。古之学者为学,有要置图于左,置书于右,索象于图,索理于书,故人亦易为学,学亦易为功,举而措之,如执左契。”[41]相对于同样出自张然之手的冯溥万柳堂来说,王熙怡园是幸运的,因其图文并存至今。我们更是幸运的,在怡园实体烟消云散的三百年后,还可以“左图右书”,领略其绝代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