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可以这样说,一个人的性情决定他的喜好,反之,一个人的喜好也会影响他的性情?至少我有这方面的深刻教训。
我小的时候,性格十分内向,除了弟弟妹妹外,轻易不结交其他玩伴。我所喜好的,大部分是可以独自进行的活动,譬如绘画、玩乐器、伺弄花鸟鱼虫等。
我酷爱种树。小时候与弟弟妹妹割草时,在河边、路旁,只要看到中意的小树苗,就会小心翼翼地挖起来,种到自家的房前屋后。别看那小树苗刚种下的时候才一枝铅笔长,几十年下来,全都成了可用之材。我们最喜欢的是一棵合欢树,种在门前的池塘边。每当夏天,那满树粉红色的花,如红缨,似绒球,十分好看。从村口远远望去,则宛如一片红云,让人还没进村,就能感受到家的温馨。
进城后,树是没法种了,我移情别恋,改为种植树桩盆景。什么虎刺、枸骨、黄杨、榆树、六月雪,全都种过。我把觅来的树苗上盆后,便天天一把剪刀,一段铁丝,歪着脑袋,左右打量,按自己的审美观,任意剪裁之、扭曲之。树桩成型了,我“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其得意之状,不亚于解牛之庖丁也。
我对树桩盆景的迷恋,对扭曲树桩的偏执,一直持续到我儿子上小学。若不是因为与儿子的一次激烈冲突,我可能还会深陷其中。
对儿子的教育,我倾注了极大的心血。早在儿子出生之前,我就阅读了大量儿童心理学、儿童教育学方面的专著。儿子出生后,家里的儿童读物、视听资料日渐多了起来,要知道,那时一张正版CD唱片要一百多元哪。便宜的也要五、六十元。随着儿子的长大,先后购买了单簧管,钢琴、计算机。我的业余时间,则是喜孜孜地用自行车驭着儿子奔波于各相关教学场所。
我按照自己为儿子设计的路线,风雨无阻,执拗地驭着儿子前行。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儿子的不满与我的失望同步增长。我知道,儿子对我敢怒不敢言,但从那低垂的眼帘背后,我看到了他几近愤怒的眼神。儿子日记本里的一幅画,让我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儿子的日记,也是我强迫让他记的。我尊重他那点小小的隐私,从不翻看他的日记。发现那幅画,完全是出于偶然。那是我为他收拾床铺时,从摊开的本子上无意中看到的。那上面画的是一辆疾驶的汽车和一个行人相撞的瞬间,十分逼真,有当时流行的动漫效果。行人旁边写着几个不甚分明的小字,“这是我爸”。下一篇日记写的是,“我只尊敬我奶奶”。当时我郁闷的差点喘不过气来。
我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冷静下来后,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了认真的反思,又与妻子、小弟弟以及我母亲进行了沟通。
妻子认为我没什么错,儿子长这么大,做父亲的从没有对他动过他一根手指,儿子这种仇恨是没有任何理由的,这是他不懂事,要对他进行严肃的教育。
师大毕业的小弟弟则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问题的,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你本质上是自私的,是借儿子在实现你自己未能实现的梦想。儿子是儿子,你是你,时代不同了,个人情况也不尽相同,凭什么一定要让儿子在你设计的模具中脱胎?何况,你的种种做法,某种程度上比那些动粗的父母更不好,是对孩子精神上的折磨,乃至摧残。”
母亲听后,只是淡淡地问了我一句,“你们兄妹五个从小到大,我和你父亲对你们管了些什么?不管的又是什么?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成人不用管,要管不成人。我看我孙子品性好,身体好,人又聪明,让他自己作主嘛,你为什么非要强迫他按你的喜好去做?”
我这个人悟性差,不可能豁然开朗。
在那段郁闷的日子里,我经常独自坐在阳台上,以烟消愁。有一天,当我的目光落到我最喜欢的那棵老榆树桩上时,我的心突然动了一下。呵呵,儿子,树桩,在我眼里,儿子和树桩有什么区别吗?我对付儿子和对付树桩的理念、方法不是如出一辙吗?有玩物丧志一说,可有玩物改变性情一说?
别了,树桩盆景。那天,我把盆中的树桩,全都移植到楼下的院子里。同时,我凝视着儿子,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了一声,“对不起”。
如今,院子里曾经的树桩,凡是松绑较早,当时没有定型的,现在都长得很舒展。至于我儿子,和这些较早松绑的树一样,很阳光,很健康地朝着他自己选定的目标昂首前行着。我与她母亲现在最感欣慰的是,这是一个让父母充满安全感的孩子,你永远不要为他操任何心。呵呵,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