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我的心情特别好,每天清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阳台上看斑鸠。漂亮的斑鸠在一个只有巴掌大的窝里,已经成功孵化出了两对小斑鸠,现在正在抱第三窝。
斑鸠窝是夫人第一个发现的。那天风和日丽,上午我俩出游归来,进家后夫人就急匆匆地往阳台上跑。每当远出,她的心总是被家中的阳台牵扯着。那是一个盆景小天地,侍弄花草是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绿色早已溶入她的生命之中。到了阳台,她一声高似一声地喊我快去看稀罕,声音里充满着激动、兴奋和深情。三两步我就跨进了阳台,近前一看,奇妙极了,一只年轻斑鸠卧在五针松蜷曲盘旋的虬枝下。
我久久地注视着这意想不到飞来的景致,惊喜不已。霎时,旅途的劳顿,心灵的疲惫,荡然无存。从此,我天天无数次用目光去触摸这自然的纯净的珍稀的动中有静、静中有动的美,贪婪流连的目光像是在观赏一幅百看不厌的画。
斑鸠“坐月子”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孵蛋,时间约半个月;第二阶段育雏,也是半个月左右。斑鸠抱窝,经常变换着姿态,每过一段时间就要移动一下身子,头尾朝着不同的方向。孵化期,这样可以让腹下的两枚蛋均匀受温,也许还可以缓解它自身的疲劳。斑鸠的孵化率很高,每窝100%,没有枉蛋。两只乳鸠破壳而出,起初看上去好似两坨肉蛋子,稀疏鹅黄色的绒毛似有似无。
抱窝斑鸠只是在清除蛋壳时短暂时间离开窝外,时时刻刻把两个小家伙暖在身下。随着大斑鸠腹羽的闪动,忽然一个小脑袋便渐渐地伸了出来,晃晃悠悠的。这时,大斑鸠会用喙去亲吻它,并给它梳理头上的绒毛。几天后,你能看到见风长的雏鸠用自己细小尖嘴在大斑鸠的颈子上捯饬。在雏鸠成长的过程中,大斑鸠会经常地给它们梳理体毛,直到雏鸠自己会打理全身羽毛时为止。雏鸠日见长大,大斑鸠的身体会相应地向上抬起。有时前半截身子微抬,有时半卧半蹲,有时整个身子悬起,有时羽毛收紧,有时羽毛奓开,其情其景令人感慨,鸟类繁衍后代也是何等的辛劳。
斑鸠从抱第一窝到第二窝(两窝之间相隔七八天),时间跨度长,经历了从暮春到盛夏。第一窝,春夏之交,气候无常,乍热乍寒。气温陡降时,抱窝斑鸠紧缩着,尽量减少体温的损失,把窝捂得严严实实。第二窝,入伏之后,烈日炎炎,抱窝斑鸠肌肉松弛,把多余的体温尽快散发出去。因时而变,因势而变,从中可以看出抱窝斑鸠的聪明和苦衷。
好多天来,夫人的心思大都用在了斑鸠“老小”的安康上。寒冷、炎热、狂风、雷鸣、暴雨,无不让她牵肠挂肚。出游归来的当日下午,坐窝斑鸠“擅离职守”,一枚银白色的鸠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夫人搬来一把椅子,坐在阳台上守护,神情是那样的专注。为避免斑鸠生蛋和抱窝期间外出觅食可能带来的意外,从这日下午开始,她天天给斑鸠送食送水。
夫人的辛劳,一次又一次地亲近,架起了一座人与鸟沟通的桥梁。起先,抱窝斑鸠见到人非常惊恐。当我第一次走近它时,只见它展开双翅,浑身的羽毛根根竖起,眼里射出异样的光,摆出一副格斗的架势。一连几天斑鸠总是把眼睛盯在人出入的阳台上,不管它怎样变换坐窝的方位。有一次,它看着我,足有几分钟都不眨一下眼,可见它的警惕性之高是异乎寻常的。
相处的时间长了,大概斑鸠确信它的安全无虞了,我们之间便慢慢地友好起来。头两天,夫人送食,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惊吓了抱窝斑鸠。到了后来,斑鸠的胆子渐渐大起来,夫人在斑鸠头上撑伞,在窝边打理盆景,我把相机举到它跟前,它一点也不害怕。有一回,斑鸠离窝吃东西,夫人添食时,斑鸠把头偏过来,眼神里透出亲热的光亮,像是对美食的满足,对热情主人的感恩。此时此刻,斑鸠的影子在斜照的阳光下拉长变美。
我和夫人出游一周,家中空无一人,不知道斑鸠是如何抓住了契机,在这七天之内筑巢并产下一枚蛋,如果阳台上常有人走动,恐怕斑鸠也就不会在此做窝了吧。
起初的斑鸠窝十分简陋,蒿杆、松针,横七竖八,一些窟窿眼儿叫人看了心悬。窝如此之小,乳鸠孵化出来后,蛋壳放到哪里?好奇心牵引着我的目光。那日下午答案出来了,雌鸠产两枚蛋中间隔一到两天,但两只乳鸠却几乎在同时完成了由蛋到鸟的嬗变,紧接着抱窝斑鸠口衔蛋壳,昂头,翘尾,展翅,嗖的一声飞出了窝。飞得舒缓、从容、闲适、洒脱,那神采和神韵简直就是一幅艺术品。
最愁煞人的是,当两只乳鸠日见长大,“一老两小”站的地方都不够,晚上睡觉,抱窝斑鸠只能立在窝边护卫着小斑鸠。小斑鸠远飞的前两天,已是酷热难耐,那两夜它们不再睡在窝里,而是静静地倚伏在架子栏杆上。夫人担心,这两个小东西要是从三楼上掉下去还有命吗?后来我们才弄明白,鸟类与人类的肌肉作用方式不同。人抓东西时让肌肉紧张起来,而鸟则相反,当鸟飞抵树枝其相关肌肉呈紧张状态,而当它“坐稳”之后,肌肉松驰下来,爪子自然就抓住了树枝。小斑鸠睡觉,肌肉松驰,爪子却紧抓栏杆。
终于一天傍晚,斑鸠到窝边进食,刚生下第二枚蛋,半透明,浅红色。这时有一只斑鸠飞来,落到对过房子的屋脊上。一分多钟后,吃食斑鸠又回到窝里。停留在屋脊上的那只斑鸠飞过来。不到一分钟,窝内斑鸠飞走,来的斑鸠进窝,无声无息地完成了换岗。
我生怕看走了眼,目不转睛,出窝斑鸠飞到对面屋脊上迫不及待地拉了一泡屎。我虽然见到了雌雄斑鸠轮岗的场景,却不清楚它俩是如何完成信息沟通的,并没有听到斑鸠的咕咕叫声。雄鸠的鲜亮登场,好久好久,宛然在目。斑鸠繁衍后代,雌雄分工自然公平。孵化出的小斑鸠一公一母,没有性别比失衡问题。民间常说,水中鸳鸯,树上斑鸠,一点不假。
鸟类有没有爱?一想到这个问题,我的眼前就出现一组镜头,斑鸠抱第一窝的第三天,另一只斑鸠口衔小树枝送到抱窝斑鸠身边,分明是给它们临时的“家”添砖加瓦。从雄鸠抱第一窝到第二窝期间,能经常见到雌鸠探视回访。最赏心悦目的是,抱窝斑鸠和长出羽毛的两只小斑鸠像企鹅一样站立起来。三张嘴“咬”在一起,亲热无比,这种美的经典造型会多次出现。一日下午四点多钟,已飞走多日的一对小斑鸠和一只大斑鸠在对面的屋脊上重现了这精美的一幕。已独立生活的一对小斑鸠,那晚双双把“家”还,在抱窝斑鸠身边小住了一宿。又是一天的下午,一只大斑鸠飞到前面的屋脊上,几分钟后,抱窝斑鸠飞了过去。它一忽儿把尾巴竖起展开,像孔雀开屏;一忽儿侧身把一边羽翼展开,像一把扇子,吸引住了我的眼球,斑鸠之间是有爱的,有爱就有情。
斑鸠在晒架子上抱窝,很多朋友,甚至连素不相识的人都来看稀奇。夫人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给电视台打电话,没想到第二天记者就来了。又是采访,又是给斑鸠摄像。电视台报道后,一时间我家的阳台竟然成了揽胜之地。来人都说吉祥,羡慕不已。夫人心花怒放,乐不可支。
晨光熹微,躺在床上我的倒先享了耳福。咕、咕、咕;啾、啾、啾……斑鸠的声韵,与麻雀的叫声交融在一起,重重地拨动着我的心弦。
作者简介汪锡文,笔名晁浅,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六安人。1995年开始写作,已在《长篇小说》、《散文选刊》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作品若干,获得国家级文学奖3次。现任六安市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