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印在记忆中的荷花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王昌龄的这首《采莲曲》，总会勾起我仿佛并非很久但其实已经很久的记忆，让我想起故乡凝翠的荷塘，想起荷塘里盛开的荷花，想起小妹在荷塘采摘荷花的往事。
故乡地处滇南，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山寨。有水的地方就有荷塘。故乡的荷塘总是一片碧绿。南风乍起，荷花婷婷地开在荷叶摇起的碧浪上，村里就有了一幅“菡萏香连十顷陂”的风情画图。不过，故乡人没有“划着船儿采红莲”的浪漫，他们种荷只是为了吃藕，从不问津荷塘里莲藕以外的东西。所以，小妹常去荷塘摘荷花点缀她小小的闺房，也没人指责她。
小妹是农历六月二十四日出生的。家乡风俗中，六月二十四日是荷花神的生日，因此母亲就给小妹取名“荷花”。小妹喜欢荷塘里的荷花，也喜欢读书，成绩很好。她常说长大后要去写书。写故乡的风土人情，写浮翠的荷叶，写婷婷的荷花。也不知她从那里还真学来了赵长卿《朝中措·首夏》中“荷钱浮翠点前溪，梅雨日长时”两句描述绿荷的词，用到作文里，赢得了老师的称赞。不过，当时大集体，一个劳动日才值几分钱，父母勤扒苦做，到年底分红时还要倒贴钱，才能把基本口粮换回来。且不说供她写书，就是供我们兄妹上学，父母也是非常吃力的。
小妹10岁那年，我被录取到了县城的中学。当时能被录取到县城中学读书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那种轰动感绝不亚于“范进中举”。村里有许多老人到死都没去过县城呀！全家都为我能被录取到县城里读书而感到骄傲。可是乐过一会父母便又发愁了，吃住都在学校，不说学费，就是每月的生活费家里也凑不够。父亲出门借了几天的钱，连一个硬币也没有借到。他咬咬牙：“学不上了，祖祖辈辈不识字，写对联时用碗摁在纸上画几个圈不也过来了？”说得全家人心酸酸的，小妹拽着母亲的衣角眨了眨红红的眼圈，晶莹的泪水便掉了下来。
说归说，但第二天早晨，父亲还是踏着晨雾出门借钱去了。时近仲秋，山村的早晨已带上了几分寒意。我和母亲正在厨房煮饭，忽然，荷塘传来小妹急促的哭喊声。我们急忙向荷塘跑去，只见小妹在荷塘里艰难地挣扎着，淤泥已没到了她的腰际，身体还在下沉，但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朵荷花。
“你要荷花不要命了？这里是泥沼啊！”母亲跳进带有刺骨寒意的荷塘里，抱起满身泥浆的小妹，又心疼又气急，说话都打颤了。小妹抽泣着，双眼带着做错事后乞求宽恕的眼神，望着母亲怯怯地说：“前几天听夏老师讲，荷花是药，能活血化瘀，治跌打损伤，在城里药铺能卖钱，我想采荷花卖了给哥哥读书。没想到那地方泥深，一下去就挪不动了，还往下沉，我就吓哭了……妈，我要赚钱给哥哥上学。”听了小妹怯怯的诉说，母亲霎时泪水潸然。我望着满身泥浆的小妹和她堆放在泥径上的荷花，感觉鼻子阵阵发酸，泪水便也簌簌滑落下来……
就这样，我靠着故乡荷塘的无私奉献，靠着小妹稚嫩小手采摘荷花挣下的钱，走进了中学的大门。但小妹却从此再没能上学，也破灭了她写书的梦。不为别的，只为能省出几元书学费。从此，在那些荷花飘香的季节，故乡那片琼枝翠盖的荷塘里，总有小妹为我采摘荷花的身影……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都说往事如云烟，岁月了无痕，可那些叠印在记忆里的荷花，经历了沧桑风雨，今天依然十分清晰。多年来，小妹在荷塘采摘荷花的身影我总也挥之不去；离家多年，
故乡那片琼枝翠盖的荷塘，也一直让我魂牵梦萦。
眼下，又是一个荷花飘香的季节，婷婷荷花启开我的记忆，我那泛起浓浓亲情的心海上，便有片片白帆在搁浅的生命之舟上冉冉升起……（本文作者为云南省蒙自市退休干部)
